追忆加拿大首位华裔国会议员---郑天华

卡特太太（Mrs. Carter）住在曼尼托巴省的温尼伯。是英国人，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过埠新娘”。她先生是加拿大人，一战时参军，被派遣到英国，两人因此认识。战后，卡特先生担保她来加拿大结婚。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开始有香港、台湾、星马的中国学生到温尼伯读大学。大学征求当地居民把住所开放给中国留学生寄居。从此，卡特太太家中就经常有中国学生进出，我们称她为“大家的妈妈”。

我也曾寄居于卡特太太的家中。一天她拿出一张放大并签了名的照片，上有一华人坐在联合国大会加拿大的席上。她说：“这是道格拉斯 . 郑。他是你们的人。他曾经是加拿大驻联合国代表。”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几年后，我认识了温哥华大汉公报总编辑林介山先生。虽然他是我的长辈，但我们一见如故，可以坐下来一谈就是几个小时。他是郑天华的挚友。从他口中，我知道了郑天华的一些事迹。




二战时期的郑天华

郑天华（Douglas Jung 1924-2002）有三个第一：第一位在加拿大执业的华裔律师，第一位华裔参选公职，第一位华裔国会议员。他是广东恩平人，父亲（Yik Ching Jung）交人头税移民来加，因曾受教会协助，成为虔诚的教徒，外号耶稣 Ching。他在域多利华人卫理会(Chinese Methodist Church) 做管理人，负责保安、维修、打扫。教会后与其他教会合并，成为联合教会（Chinese United Church）。郑天华的母亲在长老会当幼儿园老师。

郑天华生于域多利的道格拉斯街，以街为名。在他出生前一年，加拿大通过了排华法，宣布华人为不受欢迎的人。在排华法之下，华人不得进入加拿大，外交官、学生、商人和特别方案之下则例外，但餐厅、洗衣店、零售业的东主，仍不能进入。华人不能享有加拿大国籍，不能投票。所有华人都必须携带特别的华人身份证，在该证的下方注明“此证不授予持有人任何合法身份”。在加拿大出生的华人婴儿，必须于一周岁前领取该证，否则父母被罚款或坐牢。



各省另有自己的排华法：华人不能从事公职，或律师、医生等行业。不能与白人一同看电影，在电影院另有指定给华人的座位，不能用公共泳池。有些地方，如西温哥华和多伦多的堡垒区(Casa Loma)，华人不得入住或买物业。唐餐馆不得雇用白人女子为侍者，白人女子不得与华人同居或结婚。加拿大的公正、自由、繁荣，自己享用，没有华人的份。华人被迫过着极端贫困的生活。郑天华就是在这样的民主徒托空言，自由惨遭限制的环境中长大。

1939年，德国进攻波兰，英国对德宣战。加拿大人多为英裔，认为英国的危险就是加拿大的危险，所以也立刻宣战，与英国并肩前进。华人社区的领袖，都鼓励华人子弟参军，认为如果战后向加拿大要求投票权，加拿大政府问：“你们在战时做过些什么？”不能无言以对，而且子孙也不会原谅这样的错误。但加拿大总理麦肯锡金不想华人于战后得到投票权，故此不准华人参军。

太平洋战争爆发，英国鼓励加拿大空投华人到马来亚做敌后工作。加拿大于1944年才准许华人参军，与英国共同设立“遗忘行动”（Operation Oblivion）,招募华人，训练他们谍务、爆炸、通讯的工作，然而，美军远东战区司令麦克阿瑟认为这些工作应由美军进行，很快就把“遗忘行动”取消。当时有600 华人参军，有少量女性，因为“遗忘行动”被取消，他们大部分没有上过战场，这批准备为国家出力的华人青年对此感到极度的失望。

郑天华自愿参加了“遗忘行动”，被派到婆罗州和新几内亚，他们三兄弟都参军。一个哥哥在多伦多的医学院毕业，成为军中的医护人员，参加了诺曼底登陆。另一个哥哥成为机师，出战德国三十多次。郑天华复员后，在“国家就业委员会”（National Employment Commission）做就业辅导员，帮助人找工作。




郑天华（Jung Hin Wah）的加拿大华人身份证

1947年，加拿大废除了“排华法”。在战时， 加拿大和中国是盟友，中国士兵和加拿大士兵苦累同受，福禄同享。加拿大又签署了联合国宪章，提倡发展各国的友好合作关系。在排华法下，华人受了几十年的屈辱。废除排华法是世界的公论。加拿大的传媒认为对此恶法不能袖手旁观，不闻不问。此法多延一天，则多行一天罪恶，因此呼吁废除，把它埋入废墟，永世不得复生，华人从此走出了黑暗时代，得见光明。

郑天华在“国家就业委员会”工作了三年。有一天，他问上司，在这儿工作前途如何。上司说：“你有能力做更高的职位，但是我不会把一个中国人放在有权力的位置。”郑闻言大怒，说道“排华法已经废除，我已是加拿大公民，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歧视？！”他一怒之下，马上辞职。

作为退伍军人，他可以拿政府助学金升学。他就读英属哥伦比亚大学，获得文学士和法学士，而且取得律师执照。他当律师还不到两年，就有法律学院几个同班同学要他参加省选，他成为保守党的候选人，并宣告绝不参加自由党，因为他们通过了排华法。但该次参选不成功。

1957年，他在温哥华中区竞选国会议员。有华人劝他退选，因为如果落选，整个华人社区会丢脸。他说：“我落选了，也不见得保守党的党魁会丢脸。”结果，该次选举大获全胜。对手是自由党赫赫有名的国防部长。整个政坛大为震动，称他为“巨人杀手”。在华人得到投票权之后十年，我们终于有了第一位华裔国会议员。

总理戴芬贝加（John Diefenbaker）委任他为加拿大驻联合国代表团法律组组长。当他第一天到大会，要坐上加拿大的席位时，有保安员对他说：“这是加拿大代表的席位。” 他说：“我就是加拿大代表！”




郑天华的竞选活动

郑天华关心华人福祉，通过了特赦“买纸”的私人法案。废除了排华法后，滞留在中国的妻儿子女可以来加拿大。有些人的儿子死了，就把名额卖了。有些儿子不想来，也把名额卖了。有些人更聪明，每几年回中国一次，每次十个月，回来后，就称太太已生了孩子，现在又在怀孕，其实都是虚报。渐渐移民官就怀疑为什么华人回国省亲都是十个月，每人都生两个儿子，而且没有人生女儿。他们对申请移民的儿子严查。那些卖纸的人，都要给买纸的人详细的家族资料，好让后者背熟，真正的儿子认为无此必要，没有准备。结果是假的儿子来了，真的不能来。后来政府对华人移民的政策越来越放宽，就没人买纸了。

买纸来的人生活在恐惧中，终日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他们因为用了假身份不能申请家人。有些在家乡已结婚生子，被迫过着妻离子散的生活。特赦他们的法案通过后，华人社区有人说：“不要相信郑天华，他骗你们自首。政府会抓你们。”最后共有12,000人自首。

郑天华还游说政府废除重欧轻亚的移民法，改用打分法，使全世界的人，不论来源地，只要够分，都可移民。打分法到老杜鲁多任总理时才实行，但此法却是由郑天华首倡。

他又促成修改退休金法例，使退了休的人在全世界都可领取。

保守党在1962年联邦大选中败选，郑天华从此退出政坛，到温哥华做移民律师。他是华人参政的先驱。今天在加拿大每个大城市都有朝气蓬勃的华人社区，不再集中在唐人街，而是分布到较偏远的郊区，并且在商业、专业、学术领域都有卓越的成就。华人能够切实地享受人权，能对影响其生活的决定拥有发言权。很多华人在公共及私人生活以及社会各层面，都能与当地人不分彼此，打成一片。

有越来越多的华人参与政治。如果不是郑天华拼着一腔热血、大着胆子干起来，华人社会恐怕并非今天这样。我们需要几十个、几百个郑天华。我们应该对他致以最衷心的感谢。后来他获得了加拿大勋章，这是全国最高的荣誉。联邦政府在温哥华有行政大楼，取名“郑天华大楼”（Douglas Jung Building）。华联会、平权会、中华文化中心、中侨互助会都有授予他最高的荣誉，而这是他应得的。

郑天华做了两任国会议员，退出政坛时负债三万元，相当于现在十多万。他回到温哥华拼命学台山话，拼命办移民案把债务还清。尼克松说：“政治没有钱。” 李光耀说：“把钱看得重的人不适宜搞政治。”尼亚加拉区的国会议员拉马殊(Judy LaMarsh) 做了几任部长，在她的自传“金笼鸟”(Bird in a Gilded Cage) 中说，于1968年她退出政坛时，欠了银行三万元。现有华人有钱有面，有豪宅、驾奔驰，想参选。奉劝他一句，要有心理准备，免日后赔了棺材本，吓到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