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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作者夜瑶(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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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39:01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高高扬起眉,朗声大笑,边笑边点头,拍着星河的手说道:“如此说来,曼萦还算是会起名字的人了,馨璞,曦衡。哈哈哈,有意思。”
“大爷这么说,想必是认识先母了。”星河也笑了,刚才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觉得这个老人亲切起来。
老人点头,面色却陡地一变,握紧了星河的手:“你说什么?什么是……先母?”
星河也扬起眉:“您不是说,认识我母亲曼萦?”
老人坐起身子,掐住星河的肩膀,长眉轻颤:“曼萦她人呢?还躲在苏州?这次为什么不跟你一道来?”
星河挣了几下,没能挣开,这个垂暮的身体里似乎还蕴藏着让人不敢置信的力量。她掰着老人的手,有些气恼地说:“我娘去世十几年了,您叫她怎么来?”
老人的手募地松开,身体向后垮塌下去,手肘落回榻上的时候撞出了咚的一声。一边的暗影里立刻冲出一个人上来扶住他,在他的后心上轻拍。老人狂乱的眼睛从星河的身上转到了扶着他的那个人身上,枯瘦的五指握住了那个人的手:“李德全,你快说,这个小丫头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朕没听清楚,你再给朕说一遍!”
“朕?”星河口中沉吟着,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后连退了两步,饶是历练过的心魄也动摇了。
这个人居然就是九五至尊的皇帝?
可……张大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是什么用意?听皇帝口口声声提起母亲的名字,难不成他与母亲还有什么关联?
她左右顾盼着,期望能找到张伯行的身影,可除了屋内榻边的一盏灯,竟是一室潼潼,什么也看不清。
“你是说,曼萦她……死了?”老人切着齿,仿佛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了最后两个字,他脸上的狰狞表情,星河看了有些心悸,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
老人看着她惶惑的脸,惨然一笑,有泪滑出他的眼眶,他闭上眼,躺回枕上,任泪滑过面颊。
“她,是怎么去的?什么时候的事?”
星河揪着衣角儿,心中也哀痛起来。这么多年了,母亲这两个字之于她,只是西湖边一座精巧的坟茔而已,除了感怀身世的时候曾经痛洒过泪水,大多数时候,她已经习惯了只有义父一个人的生活。算起来,她的悲伤,可能远没有曾经和母亲共同生活过的义父的悲伤多。现在看来,眼前这位老人,他的悲伤丝毫不逊于义父,母亲对他来说,肯定也是极重要的一个人。
“听义父说,是生我时去世的。也有……十三年了。”星河轻声地说,看见老人面上痛苦的一拧。
一直扶着皇上的那个人忙取来了丝帕,轻轻蘸去了皇上腮边的泪,伏在他耳边轻声说:“皇上,雍亲王……还在外头候传呢。”
皇上半天没有动,过了很久才轻咳一声,疲惫十分地对着星河又挥挥手:“你,一起和义父生活在一起?”
星河点头,嗯了一声。
“那你的生父……”皇上的话里有一丝迟疑,他扭过脸来看着星河。
星河摇摇头:“不知道是谁,义父说,此行便是让我来见一见亲生父亲的。”
“仅仅是……见一见?”星河语气里的无动于衷,似乎让他满意。
“只是见一见,若他过得不好,我便带他回苏州去。若他过得好……”星河顿住话头,一阵酸楚。
皇上皱起眉来,追问:“若他过得好,便待怎样?”
星河咽下喉间哽块,决然地说:“便偷偷看他一眼,从此再不踏进京城一步。”
皇上赞赏又怜惜又无奈又悲伤地看着星河,轻轻颔首。
“好,我就让你见一见。只是,你的父亲如今过得很好,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星河的拳在袖中握紧,十根纤长的指甲全掐进了肉中。
“李德全,带她去站好。传雍亲王。”
李德全把星河安置在了皇上榻后垂帘的暗影里,便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星河目光炯炯地盯着门口,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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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0: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李德全掀开的帘布下,轻轻走进来一个人。
星河压抑了十三年的泪,一霎时全冲破了心防,她咬着唇,眨着眼睛,不想让眼中的水光遮住了视线,轻轻抬起手,在袖管上胡乱抺了下眼。
就是这个动作,让胤禛发觉了父皇榻后帘下的人影。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恭恭敬敬在金砖上拜倒。皇上挥手让他起来,赐了座。胤禛在落座的时候,一眼看见了皇上榻前几上的那只玉瓶。
那只与曼萦当年遗在山野小居,如今收在他书桌最里层的那只一模一样的一只玉瓶。
胤禛十年来波澜不兴的心,泛起了涟漪,他瞬也不瞬地盯着那只玉瓶,嘴里苦浸浸的。
“十三年了吧,曼萦走了,也有十三年了。”皇上突然出声,胤禛猛地抬头,神色有些失常,不知该怎么答话。
皇上并没有等他的回答,伸手取过玉瓶,在手里把玩着,脸上有一道暗影:“叫老十七回来吧,他去苗疆三年,苗山也快被他翻了个遍,那个确奈已经写过十几道折子来报怨了。”
何止是抱怨,确奈在得知曼萦失踪的消息后,星夜赶进京城,若不是隆科多死命拦着,早挥着刀冲进了胤禛的府里。
胤禛的头低了一低,牙关咬紧。
“曼萦……终究这皇宫困不住她,既然她不愿回来,你何妨放手。折腾了这十几年,你的心,不累吗?”
“儿子,儿子……”
胤禛垂下头来,盯着地上金砖的缝隙。放手?多轻巧的两个字。曼萦,既然你不愿回来,又为何夜夜来入梦?他一颗心早被砸得粉碎,十三年的罡风吹遍,一丁点儿渣滓也没有剩下,全随她悠游到了天边,哪里又知道什么是累?
怎样才能够解脱?只怕今生只是奢望了吧,怪只怪当时太沉醉。
每日里在刀剑里穿行,能安慰他心的,只有与她的回忆。

门窗紧闭的室内,偏偏生起一股风。
风从胤禛的身边过,吹动深帘,胤禛抬起头来,又一次看见了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论理,他该犹疑的,可不知为了什么,竟是莫名的感怀,看向那个身影的眼神里,有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亲切与温柔。
皇上看着自己的儿子,面上淡淡的,心底里却是一声长叹。
“胤禛,走近些,让朕看看你。”
胤禛抬了抬眉,虽不解其意,但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了皇上榻边的灯光里。
星河紧咬的唇已渗出了血的味道。她紧紧看着骨血至亲。一直以为,父亲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符号,可当他真正站在了面前,她才知道,纵然不相识,纵然曾经怨怼,灵魂深处仍是渴求着。
这就是她的父亲,那么英俊,那么高贵,那么伟岸,这是所有人都会觉得骄傲的父亲。
她已经原谅了父亲,在看到他轻蹙的眉头,和笼在他眼中、烟锁迷离的愁的那一刻。
皇上的眼睛,在胤禛站到身边起,便没有睁开。
星河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悲伤的时候,皇上对着胤禛挥挥手:“晚了,你先回去吧。”
胤禛拜别,退向门边。
李德全已经打开门,掀起帘子。
又是一阵风,挟着几声呜咽,吹起了胤禛的袍角,无可名状的渴望涌上他的心头,仿佛听见了什么人的呼唤,他下意识地回头,向着垂帘深处又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星河。
她再顾不得了,盈盈轻跪,向着父亲三拜。
再抬起眼,门已合拢。
屋外,是李德全的轻笑:“王爷,今儿晚上风大,倒象是要留客的样子。”
星河泣倒。
父亲,守着您的,并不是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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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3:18 | 显示全部楼层
坐在回张伯行府的车上,星河的眼中还在流着泪。皇上最后搂着她,在她耳边的轻语还在回响。
“回苏州去,一辈子也不要再踏进京城。平平静静地过一生吧!”
算了,还求什么?千里而来,不就为这一眼吗?既然已经看到,就放心地离开吧。父亲贵为亲王,无法与母亲与自己相认,必是有说不出的原因,只要他还念着母亲就足够了。听皇上的话语,父亲似乎还不知道母亲早已故去,也好,何必再多一个伤心人呢?
回到了张府,再看着张伯行的小心谨慎,星河心中了然,这个人想必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吧。
苏眉一见了星河红肿的眼睛,惊唬着,跳起脚便要去找张伯行理论,星河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地拉住她,说了几句狠话才压伏住,略洗了洗上床睡了。
一夜无眠,清早起床,回程的马车已经套好。
苏眉也看出小姐心中的不快,虽有千般疑惑也不敢开口问,嘀咕着“急急匆匆地,也不知道来做什么!好不容易进一回京城,只睡了一觉。真是白坐了那么多天的车!”
张伯行听着苏眉声音极大的嘀咕,也不好说什么,朝着星河讪讪一笑,心中想着早点把这两个烫手的山芋打发走了也好。

早朝散后刚到家,十三贝勒府的人便进了张伯行府的门。张伯行一向与这位圈了几年又放出来的皇子没什么来往,手里端着帖子,直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吩咐换衣服。
十三爷的府第在皇子中算是简陋的,进得府门走不多远便进了书房。胤祥端坐在书桌后看书,张伯行一见,赶紧跪倒。胤祥虚抬抬手,示意他起来,又指了指窗下,道:“正巧四哥也来了,你也行个礼去。”
张伯行差点背过气去,脸腾地白了,忙跪伏着行了大礼。胤禛不发一语,也不出手相扶,等张伯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淡淡地嗯了一声。张伯行心中暗暗叫苦,站起来,也不敢坐,胤祥让了两让,才略在椅上搭了搭。
“今日烦劳张大人过来,也没什么大事,”胤祥放下手中的书,端起茶来喝一口,抬起晶亮的眼睛朝他看了一眼:“只不过有句话想问问张大人。”
胤祥的话说得亲切,张伯行却听得心惊,他忙又站起,拱手道:“十三爷尽管问,下官知无不言。”
“那好!”胤祥轻拍了一下桌子,靠回椅背上,眼睛略略一眯:“我只问你,昨夜你送进宫里的那辆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虽然心中早做了准备,可真的听见这句话被问出来,张伯行还是吓得流出了冷汗。当年曼萦格格与面前这两位爷的爱恨纠葛,他也有所耳闻,如果单单是个十三爷,他说不准一咬牙也就说出来了。可一旁有个虎视眈眈的四爷……
“是下官这次在江南办差时找到的一位神医,昨儿晚上进宫给皇上请了脉。”
“哦?”胤祥笑了出来,看了胤禛一眼,点了点头:“张大人真是忠君,找到了神医,急不可待地便送进宫去,皇上……必定有什么赏赐吧!”
“臣惶恐,惶恐,原来也不过一介庸医,皇上斥责了几句,今天一大早就谴回乡去了。”张伯行额上的汗已经滴了下来,他嘿嘿笑着,始终不敢看向坐在一边的胤禛。
“这么……”
“胤祥!”胤禛突然开口,止住了胤祥的继续发问:“张大人劳顿了,先请回吧。”
不啻神仙律令,张伯行匆匆一拜撩起袍角便走,一刻不多停留。胤祥看着他走远,方才站起来,走到胤禛身后,看着正遥望窗外蓝天的胤禛。
“四哥,皇阿玛昨夜召你,就真的没说什么别的?”
胤禛看着微风中舒卷的云,薄薄的唇几乎没有血色,一夜独立中宵的结果便是铁青的双颊与深陷的眼窝。
“皇阿玛……提起了……曼萦。”
书房内死一般沉寂,就连呼吸声也不闻,好半天,胤祥才喘着粗气,扭开了脸。
十年了,胤禛都没有再唤过这个名字,即使是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也没有,乍然念起,生涩得磨着唇舌,仿佛要滴下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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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年后。

苏州城富甲一方的耿家要嫁女儿了!
他一进苏州城,满耳听到的都是这句话,到处都有人在讨论猜测着,到底是哪个有福气的能娶到耿家的女儿?到底耿家的小姐会带出去多少嫁妆?这个鼎鼎大名的耿家小姐又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众口铄金,就连孟母听了三次传言也要掷梭出逃,接连不断地听了整整一天,他的心里,不禁对这个耿小姐充满了好奇。
“少爷”,自小就跟在身边的随从齐心悄悄碰了碰他的手,示意他看向前面那个斜着眼打量他的师爷。他笑了笑,向着师爷一拱手:“在下正是秦司夜。”
齐心适时走上去,把一只信封悄悄递进了师爷的手里,师爷接过一把塞进袖子里,脸上露出了若有若无的笑容,面不改色地把他们十天前递上去的关文从堆如小山的公文堆里抽出来,放进了一只托盘。
“秦公子适安勿燥,这关文今明两天必批下来的。”说着,端起了茶。秦司夜看一眼齐心,两人一起站起来,拱手告退。
出了布政司的府门,守在门外的三名随从一起跟了上来,秦司夜却喊住了齐心:“左右无事,转转再回客栈吧。”齐心愣了一愣,刚想找个由头回绝,秦司夜已经大步走开,他只得跟上。
苏州城不大,转来转去只一条观前街。
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观前街上人特别多,三个随从早被这位率性的小爷赶回了客栈,只齐心一个人跟着,又要担心公子的安危,又要担心自己的荷包,没转一会儿,满头大汗,倒是看看自家的公子,摇着扇子,一派悠闲的模样。
秦司夜正驻足在一个卖泥人的摊前,只听见街那头一阵喧哗声,然后就看见一辆横冲直撞的马车呼啸而来,周围的人都抱头四散。他看见那辆车上已经没有了车夫,拉车的马显然是惊了,红着眼睛往前狂奔。
不假思索地,他冲过去,巧妙避开马蹄,铁拳紧握对着马鼻子狠狠砸了一下,随即翻身跃上马背,紧紧拉住了缰绳,惊马冲劲未减,又跑出去三丈才堪堪停住。
秦司夜跳下马,马车后狂追猛喊的家丁们喘着粗气跟了上来,对着他千恩万谢,早有两个人掀开车帘,扶出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发丝散乱,经了这一场乱,却不见怎么惊惶,扶着下人的手,还向秦司夜看了一眼,轻轻一笑。秦司夜只觉得七月的阳光瞬间化成冰霜,他从外到里冷了个透,寒意又从里到外透出,浑身都是一颤,脑中一瞬时空白。
浮动不安的四周彻底安静,秦司夜听不见一丁点儿声息,眼中只有姑娘嘴角的那一朵笑,那美得胜过世间万物的一朵笑。
姑娘的下人们看样子见惯了为自己小姐失神的人,只略略笑了笑,千恩万谢地走了。倒是齐心见了自己公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红透了脸,推搡了好几下,才让秦司夜回了神。
秦司夜自嘲地一笑,打开折扇轻摇,在众人的钦佩声中点头走开。
“爷,您知道那个小姐是谁吗?”齐心凑过来,低声神秘地说。
“说来听听。”秦司夜心中一甜,十六年未曾有人走进过的地方,隐隐触动。
“她呀,就是大名鼎鼎的耿家小姐,闺名叫做耿星河。”
“是她?”秦司夜脚下一滞,看了齐心一眼。
齐心点头:“就是她,听说三日后就要嫁人了,今儿大概是来采
买嫁妆来了。”
秦司夜先皱了皱眉,继而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起来。他瞥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齐心,打开手中纸扇,轻轻摇动。
“小齐子,怎么办?爷看上这个耿星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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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4:54 | 显示全部楼层
月静人好。
星河看了眼睡在身边的苏眉,笑着摇了摇头,蹑手蹑脚下了床,披上一件外衣踱进了院子。
耳边还能听见太湖水在隔浪堤上拍打的声音,若即若离地汹涌,象她的心底的隐隐寂寞。每每到了这样美好的月夜,她总会在夜半醒转,心里也总会有种逼仄压抑的感觉,只有在湖畔吹来的风里站一会儿,燥动的心才能平复。
这是怎么了?
星河偏了偏头,对着自己嘲讽地一笑,也许是因为自小相伴的苏眉姐姐就要嫁人的缘故吧。
“就连苏眉也要嫁人了呢!”奶妈柳嬷嬷每天都要在她的耳边嘀咕几遍,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期待:“啥时候轮着我的好囡囡?”
啥时候?
今生还会有那个时候吗?
且不说一个梦在心里辗转碾压了那么多年,单只他一个眼神,整个人便徬徨,一点一滴连想都不敢想。
他,此刻,会在哪儿呢?
整整两年,七百二十天,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就连檐前的燕子,一年也要回来一次的,他就这么决绝?
齐烈,齐烈。
星河抚着面前一朵雪白的栀子,轻颤的手触落了一片雪白的花瓣,她急急去拈,耳边却听见一声低唤。
“囡囡。”
星河的心差一点跳出胸膛,回过头,站定在桥头,负手看着她的,不是齐烈又是谁?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齐烈低声笑问,缓步走到她的身边,神态安然,语气平静,仿佛他与星河并不是分离了两年,仿佛刚刚才一起用过了晚饭,仿佛是在她每一个美丽的梦里。
星河微张着嘴,随即狠狠咬住了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间的栀子花瓣也捏成了泥。她怔怔看着他,不敢置信地微微摇头。泪水即将滑落的刹那,她扭头向卧房跑去。
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铁一般的怀抱。
“囡囡,别走……”
星河许久没有这样恣意放任过自己的情绪了,她用尽所有力气在齐烈的身上厮打拍咬,把涕泪全揉在了他的胸前。齐烈动也不动,任凭星河发泄着相思与怒怨,他只死死抱着她,唇贴在她的耳边,一声声低唤。
“囡囡,囡囡,囡囡……”
她用尽了力气,却还不死心地抵着他的胸膛轻喘,试图在他们俩之间隔开一点距离。
“放开我!”
齐烈收紧双臂,星河在他的怀里,一丁点儿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放开我!”星河声音大了起来,狠狠地看着齐烈。
齐烈摇了摇头:“休想。”
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走也是他,回也是他,弃也是他,回头轻薄也是他,这样的他,将自己置于何地?
星河想着,怒意更甚,可她那点力气在齐烈面前挣扎,无异螳臂挡车。
推搡间,纤手抚过他胸前,薄薄的夏衫下,一道曲折粗长的突起让星河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不由分说扒开齐烈的衣领,在齐烈的低呼声中,看见了他狰狞丑怖的胸膛。
一道叠着一道的伤痕上,一条拇指粗细的伤疤还泛着红光,从左边的锁骨起,擦着左乳尖,隐进了衣襟里。
“怎么会?怎么会……”星河的怒火早被眼前的一幕惊得无影无踪,她想触一触那伤疤,指尖轻颤着怎么也不敢碰上去,齐烈笑着,一手抓住星河的手吻在了唇边,一手掩起衣襟。
“两年不见,胆子大了许多,我还以为会吓哭你呢。”
“这是怎么回事?”星河抽回手,又要去揭齐烈的衣服,齐烈却按住她的手:“囡囡,别看,那都是丑陋的过去,我发誓,全部是过去。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离开你……”
有硬块梗在喉间,星河咬着牙,不允许自己在他的话语中动容,她板起脸,迅速戴上耿家大小姐的面具:“你原是我耿府的家奴,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就算是想离开,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齐烈却丝毫没有被激怒,他笑了一下,大手插进星河的发间,顺着她光洁的发丝轻抚。
这熟悉的动作再一次动摇了星河的心旌,她倔强地甩了甩头,笔直看着齐烈:“我不管你这两年去了哪里,但是很明显你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做个好奴才,看来很有必要……”
她拧着心说出的话,消失在他的唇中。
“傻囡囡,别说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星河想咬他,可他灵活的唇舌总是能堪堪避过她的牙齿,象以往每次那样,迅速而又彻底地撩拨起她全部的热情。
“相信我,囡囡,我们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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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5:09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就是苏眉的婚礼了。星河给了自己一个足够的理由,忙成这样,哪有闲功夫来生气?
她这么快地原谅了齐烈,就连苏眉也看不过去,揪了个空儿,把齐烈上至祖宗三代,下至还未出世的儿子、孙子全骂了个遍,若不是柳家哥哥笑着把她拉走,她这番火爆霹雳的婚前告别骂还不知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苏眉是孤女,张元隆去世的时候收了她为义女,这次耿家小姐下嫁奶妈的儿子,虽说没有大肆宣扬,可星河还是倾了全府之力,为苏眉打造了一个豪华精致的婚礼,柳哥哥日常打理的一家商铺,也过到了苏眉的名下。
既然已经要成亲了,自然也拨了一所宅子做新房,柳嬷嬷却不愿跟着儿子媳妇去享福,执意要留在从小看大的囡囡身边,说着要等到囡囡也成亲的那一天,才能解甲归田,放心地养老。
齐烈和星河,是老人家从小就看做一对儿的,这次齐烈远行来归,她也跟着苏眉好好地把他骂了一顿,甚至抽出了量衣服的尺子狠狠打了齐烈两下。气消了之后,柳嬷嬷兴兴头头地把早给星河准备好的嫁衣全翻了出来,在七月的大太阳底下狠狠晒了晒,一个人捻着手中的念珠,笑吟吟地守在一边,满心满怀是喜悦。
这些孩子,都有了好的归宿,自己也算是对得起故世的老爷了吧。
还有少夫人,哦不,不能叫她少夫人了,应该叫夫人了吧。怪只怪她去世的时候太年轻,那么美丽的人,红颜薄命吗?
呸呸呸!
柳嬷嬷重重往地下啐了两口,什么屁话?红颜都会薄命吗?我的小囡囡这么美,又这么有福气,哪里象是薄命的人?
她拍了拍心口,放心地靠回了藤摇椅上。
手中的一串念珠却突然断裂,噼哩啪啦地散落了一地,柳嬷嬷弹坐起来,看着一粒粒在地上蹦跳的玉珠,嘴唇也忍不住哆嗦。
知府马叙先的帖子,就是在这个时候送进的耿府。
说起这个马叙先,很多年前就是苏州的知府,钻营探刺了半生,好容易等到一个空缺,谁料到盐畿道上行走了不到半年,正赶上一件大案,差点革了功名,一咬牙赔上了全部的积蓄,愣是在京城里打点了大半年,才又捞回了这个苏州知府的位子。
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到,京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的意思了。
所以当齐心带着怡亲王府的拜帖走进知府衙门的时候,马叙先明知这是个极难办的差使,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星河拿着知府送来的帖子,看了两遍,扔在了书案上。没名没目的,知府夫人邀自己去府里赏花。这么些年,这个尖刻厉害、唯利是图的名声早已传遍整个苏州城,倒是头一回有人邀自己去做这么风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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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5:23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嗤笑着,摇了摇头。
转了一圈,回到房里,星河又捻起这封拜帖,也罢,就走一遭儿吧,义父每年忌辰,知府府里都有奠仪送来,这第一次送帖子来,也不好太驳了人家的面子。
“在笑什么?”
齐烈推门进来,正看见星河对着一张拜帖发笑。
星河把帖子递给他:“有人邀我去赏花呢,可笑不可笑?”
齐烈接过来,瞄了一眼,扔回了桌上,拉过星河来轻啄一记:“看你就够了,还赏什么花?”
“哪里学的这么油嘴滑舌?”星河伸出手指,在齐烈的唇上轻点。
齐烈作势咬了星河的手指一下,轻笑道:“看着人家都成亲了,你就没什么想法?”
“有啊,当然有啊!”星河睁大美目,朝着齐烈眨了两眨。
“说说看!”握在她腰间的大手用力。
“嗯,唔,啊,那个……,苏眉平时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嫁人有什么好?一个人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吗?”星河正色着,一脸疑惑地说。
“这就是你的想法?”齐烈笑着,不待那张小嘴里说出什么别的气人话来,抱起她就是狠狠地一吻。
一整个下午,齐烈都腻在她的身边,从语言到行动,各方面向她表露着成亲后会有的甜蜜。
星河站在马府后院里,对着那一池犹自开得茂盛的荷花时,脸上还讪讪地带着红晕。
全怪分别时,齐烈在马车里给她的那一吻。
秦司夜由马府的管家领着,分花拂柳走上这座凉亭时,看到的,正是每个夜里徘徊在他脑际的那朵笑。
~~~~~~~````
星河看见了踏上凉亭的这个陌生男人,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马府不算小的内院中,什么时候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了?她垂下头,擦着亭柱想走出去。
“怎么是你?”那个男人有个好听的声音,星河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释然地笑了。这分明是那天救了惊马的人,走得急,都忘了问他的姓名,谁想在这里遇见了。
“原来是公子,正愁不知要怎么感谢您的义举呢。怎么,你与马知府是……”
秦司夜笑着摇了摇头:“称不上义举,不过是举手之劳。家父是马大人的……上司,这次到苏南来游玩,寄居在马府里。姑娘您这是?”
星河看看左右无人,用手上的纨扇遮住嘴,轻声道:“马夫人邀我来赏花的,其实我哪懂什么赏花?还不如叫我来吃一顿才算妙。”
秦司夜和星河两人一起笑了。虽然久经了阵仗,可和一个年轻男人单独呆在一个无人的凉亭里,星河还是有点讪然,寒喧两句,她点了点头,倒执着扇子继续向亭外走。
天上却喀喇喇一声雷,星河惊得失了手中的扇子,秦司夜忙去拾起,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无奈,星河只得又退回亭中。
两人一时无语,只有雨点噼哩啪啦的声音。
雨下得很疾,四面无遮无挡的凉亭根本阻不了雨。星河站在凉亭靠着竹林的一端,虽也有风卷着雨丝打在身上,可比起站在压水一端的秦司夜,要好得多了。他的身上,几乎已经潮透,天蓝色外衣的下摆全沾水粘在两条笔直秀挺的腿上,星河甚至能看到薄如蝉翼的湿绸下面起伏的肌肉。
她的脸一红,忙转身,看了看外面的雨,咬着牙就准备冲出。秦司夜却喊住她。星河回头,看见他正脱了外衣,顶在头上,向着自己招了招手。星河又看看凉亭外的雨幕,红着脸钻进了秦司夜张开的双臂下。
第一次这么近地闻到星河身上的体香,秦司夜心头一颤,她身上的气味让他想起那株海棠,那年父亲不知为何故砍断的海棠。
砍树的那一刻,他正躲在屋角的柱后,手里握着嬷嬷塞给的糖块。第一斧呼啸着砍进海棠枝干的时候,他分明听见了一声低泣,手中的糖块落了一地。他扑过去,抓住了执斧的手,不让他们继续砍,可父亲的话谁敢不听,他被人抱到一旁,哭闹着看着雪亮的斧刃闪着寒光,三两下砍断了海棠。
然后是一阵旋风,落了满地的粉色花瓣被风挟杂着,扑啦啦飞出了高高的宫墙,他挣开下人的手,跑到院外,一路追着花瓣雨。
那一天风停后,疏疏落落的花瓣直铺到了绛雪轩的门口……
怎么想起了这些?秦司夜笑着甩甩头,对着一边有些诧异的星河笑笑,说道:“准备好了?一,二,三!”
两人一起跑进了雨中,秦司夜的身材比星河高上了许多,他就着她的步伐,放慢了脚步。夏日的暴雨来势极汹,一会儿的功夫,地上便积满了水,两个少年人一步一步踏在水上,溅起朵朵白莲似的水花。
来如脱弦之箭,去也似无缰之马,在他们踏上不远处房门门槛的前一刻,雨就这么停了。
剩了两只落汤鸡,犹自顶着外衣,相视、大笑。
姗姗来迟的马府下人,这时才拿着伞,过来携了两人分头去换衣服。秦司夜只略略擦了擦,换了衣服,就过到内堂正厅里来。星河还在马夫人的房里收拾,她带来的那柄纨扇放在桌上。
秦司夜走过去,执起,扇中只有两句诗。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暗合了她的名字呢,秦司夜笑着,取出丝帕来,蘸了蘸纨扇上的水,看着扇柄上被雨水打湿团在一起的流苏,他想了想,解下旧流苏,从内襟里拽出一块小小的玉佩,系在了扇柄上。
刻成如意状的玉佩只有七八分见方,不大,却是极纯的和田玉。玉面的正中间,两朵云团围簇着的,正是一个“昼”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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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6:0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场雨,趁了秦司夜的心,也趁了马夫人的心。
本来就不知该怎么安排这一场赏花会,正好顺着这场雨的势,心花怒放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遗憾的样子来,把赏花会变成了暧昧的餐会。
就算是见义勇为的义士,就算是上司的儿子,也没听说过就这么硬生生地安排坐进了女眷的客席。星河心中不解,可也不好多说什么,总之多吃少说,从开席到散席,银筷始终握在手里,一小口一小口地不停歇。反是那个秦司夜,看样子是见过大阵仗的,言谈举止中透着大家风范。
马府的厨子手艺不错,是一道苏杭常见的莼菜汤,烧得却别有风味,星河夹了一根莼菜,放在口中细细地嚼,想起往事,不由得微笑起来。
是自己八岁的那一年,也就是齐烈初来耿府的那一年。七月流火的日子,早晚已经有些凉了。义父出门将近两个月,风尘仆仆地归来,同归的,就是比星河大上四岁的齐烈。
星河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一个英俊的十二岁男孩,满脸满身的伤,倔强苍白地站在面前,只用他愤世嫉俗的眼睛轻轻一扫,就看进了星河的心底。可这样落入陷阱的小兽般的男孩,是不容易接近的,若不是那一碗莼菜汤,他顽固的冷漠还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柳嬷嬷亲手熬的银鱼莼菜汤,星河喝上个两大碗也不会够,她亲自动手,挑了多多的银鱼和莼菜,费了半天的劲,把细若游丝的蛋花也挑了不少,全盛在一只大碗里,用个托盘端了,一步三蹭地送到了齐烈面前。那个时候的齐烈真的是该死地倔强,明明饿了,硬绷着怎么也不肯接过碗去喝,星河瞪着一双大眼睛,双手高高举着,就是不退让。
最终他还是一脸死相地端起来就是一大口,可也许是因为没有吃过莼菜的缘故,没提防这菜是这么滑溜溜的,咽得过急,呛进气管里,咳得天翻地覆,眼泪鼻涕齐流,少年冰人的形象彻底破功。星河抱着托盘坐在地上,笑得也流下了眼泪。
有谁能抵挡得了她的笑容呢?
十二岁时的齐烈不能,如今十六岁的秦司夜更不能。
这一餐饭对秦司夜来讲,不啻一场刑罚。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把眼睛从星河身上拉回来,金噎玉粒,全哽在嗓子眼,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仿佛是他的相思化作利刃,抵住咽喉。
星河辞别的时候,他再忍不住,自告奉勇去送。
一边马府的丫头把干了的纨扇送上,星河在秦司夜灼灼的眼光里,心神不宁地接过,点了点头便向外走。马叙先二夫人的一件湖绿衫子穿在星河身上,明显地大,领圈儿歪在一边,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颈。她习惯性地把扇子执在身后,秦司夜跟在后面,正看着那个小小的“昼”字倒垂着,在扇面上的“星河”两个字上滑擦。
“听说,贵府不日便有喜事?”
前面就是马府的大门,秦司夜出声问,星河低低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如此……要恭喜星河小姐了!”星河听着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办喜事的并不是我,是我的姐姐,星河代姐姐谢过秦公子了。”
秦司夜眼中闪过一道喜色,星河看在眼里,心中暗悔今天来赴这场宴。站在马府大门口,一边守候的耿府马车慢慢驶了过来,星河看着骑着马,随车而来的齐烈,心中转了转,向秦司夜福了一福:“秦公子,不劳远送了,我的未婚夫来接了,麻烦你代我向马夫人再道个谢吧!”
她说着未婚夫这三个字的时候,似刻意又似无意地放慢了语速,不待秦司夜回过神来,急步走下台阶,扶着齐烈的手钻进了马车。
远远跟着的齐心,看着少爷僵立在门口的身影,忙跟过去。
“少爷,耿小姐已经走远了。”
秦司夜的眼睛,还看着那辆青色马车消失的街角。
“小齐子,如果你是飞蛾,会扑火吗?”
齐心心中一凛,又唤了一声少爷,秦司夜淡然一笑,向着星河离去的方向坚定地一点头,转身昂然地走进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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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6: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十六是苏眉大喜的正日子,凄凄艾艾地拜别了小姐,她坐着红彤彤的轿子,步入了另一段人生。
七月十七天气难得地凉快,星河忙了这些天,好容易找着机会歇歇,喘了口气。
七月十八,苏眉三朝回门,带着大包小包,一个老早就回了耿府。
事情也就出在她回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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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建在小湖上,前后的门窗一起打开,清冽的风便穿过,厅内四个角上还摆着四盆冰,雾盈盈的白气喧腾。
星河坐在窗边的椅上,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苏眉看了柳逸一眼,着急地咬住了唇。
江苏布政司衙门的人早晨带走了齐烈,罪名是‘通匪’。
东海匪首郑尽心两年前伏法,偏有一个自称是郑尽心儿子的人凭空冒了出来,率领着郑匪的残余手下,重立炉灶,两年间横扫东海,血腥残杀了出卖郑尽心的四间商号一百二十余口。
一个据说良心发现的海匪向衙门举报了齐烈。在江苏地界上发生了这样的大案,江苏布政使牟钦元自然是坐立难安,亲自率部来擒齐烈,甚至调来了火枪营。
黑黢黢的枪口下,齐烈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他静静站着,任凭被五花大绑,只是直直看着星河,眼神炽热。苏眉惊得几乎流出了泪,她走到星河身边,想扶住她,却发现她的身躯冰凉却是岿然不动。
然后,星河就这样坐在椅中,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什么,苏眉也不敢出声相询。苏眉怕见她这样,那一年义父去世的时候、还有更早在京城那个突兀的晚上,她都是这样坐着,面无表情,却看得人心凛。
桌上的茶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小丫头们终是忍不住,去请来了柳嬷嬷。
“囡囡……”
柳嬷嬷上来执住星河的手,语未成泪先流。星河眨了下眼睛,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柳嬷嬷,笑了下,转而对着柳逸说:“柳哥哥,帮我准备耿家名下所有的房地契和商号名契。”

星河抱着两只小匣子,跪在了马叙先的面前。马叙先心中暗叹,挥手命人去扶。
“耿小姐,你这是……”
星河不肯起来,执拗地磕了三个头,把匣子放在地上,伸手打开。
“马大人,我有话直说。这是我耿家所有的房、地、店契,另大丰银号的银票八十七万两,今分成两份,一份交予大人,另一份烦请转交牟钦元大人,只求救得齐烈一命。”
“耿小姐!这,这怎么使得,你快快请起!”
马叙先看都不敢看那两个匣子一眼,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亲自跨了两步过去,拉着星河站起来:“耿小姐既然直爽,我马某人也不拐弯抺角,今次贵府这位齐公子犯的是要案,上达天听,别说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就算是他牟钦元,也不敢擅自处置的。”
星河咬着牙,又欲跪,马叙先一把扯住,死活塞进了椅子里。这个小姑娘的路数不明,且不说当年从她父亲身上,自己得了多少好处,单论那一年张伯行张张惶惶把她接进京又送回来的事,就明摆着透了古怪,自己好不容易才又捞着的这个知府位子,哪经得起这么折腾,银子虽好,可还是自己个儿的命更值钱。
马叙先一副欲诉难诉的表情,星河看得清楚明白。她何尝不知道齐烈这次犯的事,岂是他一个小小的知府能扳得住的?可自从义父死后,耿家和两江总督衙门渐渐断了来往,又经了几年韬光养晦,官府里更是一点儿门路也不钻营,只剩得一个马叙先,也算不得热络。如今事出得突然,一时间叫她到哪里去投告?难道,难道真的要她打母亲的旗号,哭到京城里去不成?
“马大人,看在我义父与您多年相交的份上,这匣子你一定得收下,齐烈的一条命,就交给您了!”星河并没有泪,可还是扯出帕子来在眼边拭了拭,秀颈姣好地低着,两只翡翠耳珰一晃一晃地闪着绿光。
马叙先心中一动,想起前几日秦司夜的随从对自己说过的话,满眼的迷障渐渐清晰。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耿星河,微微皱起眉头。这话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说了,说不定齐烈死得更快,可若是不说,等到另有好事之人抢了先,到哪里再去找这样向上攀爬的好机会?
他又看了一眼腰上挂着的一块碧玉佩,咳了一声,缓声道:“耿小姐,匣子我肯定是不收的。但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端看你愿不愿去闯了。”
星河闻言大喜,猛抬起头来,黑水银一样皎皎的眼睛几乎让马叙先打了一个寒战。
“耿小姐,眼前就放着一尊大佛,你又何必还拜我这只小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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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30 18:4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园中那座石桥上,星河对了一夜的月。
澄澈天幕中,皎洁月华下,一道蜿蜒的银河。人都道月朗星稀,可今夜月也好,星也明,黯淡的,只不过她的一颗心。
这是齐烈的嗜好。用嗜好两个字丝毫不为过,他总会在这样清晴的夜里,一个人站在桥头,看着星星,想着心事。星河问过他好多次,这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可无论是板着脸问,还是媚着眼问,齐烈但笑不语,实在夹缠得烦了,就一把抱住她,轻轻吻在她眼睛上,她长长的睫毛在他的气息中轻轻扇动。
“星河……”
“星河……”
马叙先的话,星河听得很懂。
这一步,究竟该迈向何方?星河想着秦司夜脸上恍若无羁的笑,心凉了个透底。她不是懵懂的女孩,这么多年一肩挑起耿家所有的生意,靠的就是算计和盘剥,她知道选择去找秦司夜时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可如果真的能救了齐烈,她会毫不犹豫。
之所以还会迟疑,全因为这是这么些年来,自己唯一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她是真的害怕了,齐烈被缚时,那分明是决别的眼神。星河心里清楚地知道,齐烈不是被冤枉的,他是真的做了那些残忍的事,一百二十余条人命,条条化做他身上的伤痕,一辈子也洗擦不去,永远刻在灵魂里。而那个秦司夜,真的能有翻天覆地的本领,救得出齐烈吗?
也罢,也罢。
星河咬一咬牙,把两滴不争气的泪拭去。不过当作命运一场不怀好意的玩笑罢了,尽人事,听天命。齐烈,纵救不了你,黄泉路上,你且等我。
步履沉着地回了房,烧起高烛,星河打开所有的衣箱,一件件仔细地翻找。喊起丫环抬来一桶水,沐浴罢,着装、妆扮,天色刚亮,便坐上马车,径直来到了秦司夜寄居的客栈。
胜棋客栈这么多年,一直执了金陵旅店业的牛耳,当今天子还未践祚的时候,就曾经住过这里。知道自己身世后的星河,刻意回避来到这儿,可如今她由伙计领着,停在这座皇上驻跸过的小楼前,心中翻转的,竟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悟。
秦司夜闻言,心中自然喜,却没有直接走出来,他站在二楼西首那间房的窗边,透着细密的霞影纱细细地看了看花荫里的星河。
一条白色的裙子,极窄的胸裉,宽幅斜襟上绣着洋红色和金色夹杂的百蝠穿花的边,腰线极高,宽约五指的腰带也是洋红色,上面绣满金色的各式花朵,白色的的裙裾打着密密的百褶,直盖过脚面,裙摆下是一条洋红色的花边。
这样的汉家服色,这几年已经没什么人穿了,倒不知道穿在星河的身上,竟是美得象一场梦。
秦司夜的眼睛在看到星河手中执的扇子时,眯了起来。星河一双雪白的手里,除了扇柄,还握着那一片小小的玉,那个昼字躺在她的手心,瑟缩地温柔。

星河没成想,秦司夜会比她还直截了当。
歪坐在椅上,他俏皮地翘着腿,一手抚椅把,一手搭在唇边,正好半遮住嘴角邪邪的坏笑,摆明了好整以暇的意思,等着星河的回答。
星河第一次在别人的眼光下退缩,那双丝毫不带笑意的眼睛,怎么会生在那样一张笑脸上?
“秦公子是说……救得了齐烈?”星河听出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可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脆弱的嗓子。
秦司夜状极潇洒地耸耸肩,好象这对他只是一件手到擒来的小事,甚至不比到院里摘朵花更烦。
“耿小姐,我是说,你陪我一年,齐公子自会无恙。”
掩饰紧张喝下去的茶,差点又从星河的嘴里喷出,她看着杯中一片旋转的茶叶,沉默了良久,极坚决地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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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司夜扬起了一边的眉,唇边的手也放了下来,在膝盖上划着圈圈,他没想到耿星河这么爽快地答应了自己近乎无耻的要求,原本,也不过想先逗她一逗,另有后手等着。可如今看来,那个齐烈在她心里的地位,重不可逾,竟能让她甘愿付出这样的代价。
秦司夜靠回椅背上,看着星河平静无波的脸,一时之间说不清是有些恼怒还是有些嫉妒,总之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哪怕她哭一场,甚至哪怕是露出一丁点儿气愤的神色来,也好过她这副近乎轻蔑的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好,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就回去收拾收拾吧,明儿一早跟我走。今天是七月二十,明年的这一天,我必放你回来。”秦司夜不愿再看星河的眼睛,站起身来就往内堂走。
“我的东西全收拾好了。”星河在他身后站起来,轻轻一句,秦司夜听得双眉一皱,回转身来,看着纤腰不盈一握的星河努力挺直了颈项站在斜射进房间的一柱阳光里,心里不禁一软。
“而且,我想看见齐烈平安无恙后再跟公子走,可以吗?”星河又一次在秦司夜的注视中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影子正匍匐在秦司夜的脚下。

第二天一早秦司夜带着星河便离开了苏州城,除了身上的衣服,她只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和一个用布包好似乎象是个卷轴的东西。马车上,她一直窝在角落里,既不合眼,也不说话,早饭没有吃,午饭更没有吃,每次停下来休息他打开车帘,她都是同样的姿势。
马车最后一次停在客栈门口准备投宿的时候,秦司夜毫不意外地看着星河还是那副恹恹的样子,头靠着车壁,蜷缩着双腿。
他薄薄的唇抿了一下,身子探进车厢,大手突伸,抓着星河的脚踝把她拖了出来。星河不防备他来这招,低呼一声,双手撑着车板被他拖出了车厢。秦司夜手上不停歇,握着星河两胁,稍一使力,就把她扛上了肩,按住她扑腾的双腿,昂首走进了客栈的大门。
“你这是做什么?”星河被他一把摔在床上,七荤八素地翻坐起来,饶是压抑,还是愠怒。
秦司夜耸耸肩,坐到了她的身边,拉过她的辫子放在唇边一吻:“爷高兴,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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