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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时难-作者夜瑶(授权转载)强烈推荐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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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2: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临近四更的时候,我被胤禛的动作惊醒,他已经穿好了衣服,无奈且不舍地亲吻着我的额头,将被子拉高些,掩住我露在被外的肩。
分别的话早已在心里说了千百遍,我无语地看着他对我露出的笑容,咬着被角也勉力地笑了起来。胤禛抚了抚我的头发,决然地一转身,推开了房门,可并没有一步跨出去,而是愣在了门槛前。
我不解地坐起,越过他的肩头,看到屋外院中,就在那株蜡梅树下,张元隆茕然的背影萧瑟地伫立着,他的头顶与蓝衣的肩头上积了厚厚一层雪,不知在那儿已经站了多久……
听到我的门响,张元隆没有转身,胤禛也没有唤他,回过头来淡然地对我一笑,抬步走了。
我把头埋在膝盖上,拥着被子,只觉得从天飘落的不是雪花,而是漫天遍野、无法躲藏的空虚。
没有跟我打一个照面,张元隆离开了。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便是永别,直到四年之后,当我陷入绝境时,张元隆才再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身边。到了那个时候,才幡然醒觉,我何其幸也,能够拥有那么多人的爱,又是何其不幸,辜负了一颗颗真心。
再次见到胤禛,也过了很长时间。
不仅是我在等待着,山野小居里所有的人都在陪我一起等待。我和胤禛的那一夜,所有的人都知道,可就算是也叔叔,也没有在我面前露过一丝儿反对的神色。只有青青在第二天替我收拾床铺时,对着雪白床单上刺目的落红轻轻“啊”过一声。

整整一年里,也叔叔每天带着我打拳练武,这么锻炼下来,我的身板儿好了很多,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犯过病了。按着也叔叔的话说,我出去伸一伸手,也可以不被称为花拳绣腿了。只是打来打去就是那么一套通臂拳,也叔叔平常习练的几样兵器让我看着眼馋不已,可他就是不让我碰一碰。
九哥哥和十哥哥当年送给我的那只小弩成了我最好的玩具,可我从没有射过一只活物,心下想着,就算是全了当年许的愿。

四十四年的春节是个雪天。
四十五年的春节也是个雪天。
我独立在依旧盛开的蜡梅树下,静静等了一夜,没有等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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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2:3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月里,皇上生辰的时候,我托李德全谙答带去了我亲手做的一双鞋做为贺礼,皇上派人给我送来了一幅他亲手写的字。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极精致的装裱,还能闻到纸上贡墨的清香,我小心翼翼地把字幅儿挂在了卧室里。

五月端午那一天,一道圣旨,喜气盈盈的李德全带了来,皇上即将启程巡幸塞外,我被命随行。
一年半之后,再次回到畅春园,我心中的感慨难以言传。没有先回清溪书屋,我直接被小轿抬到了澹宁居。李德全亲手掀开轿帘,扶着我轻盈地跨出轿外。
天色已经擦黑,一弯新月斜斜挂在天际,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我的忐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镇定自若的平静。
想到很快就可以再见到胤禛了,可没想到却是这么快。
看样子是端午节的家宴,几乎所有的皇子都来了,随行的,还有他们各自的福晋。
我的心在看到这一屋子的衣香鬓影时,拎到了嗓子眼,我没有勇气在他们中间去寻找那一双梦寐以求的眼睛,只能直直地盯着中间须弥座上正坐的皇上,只能直直地向他走过去,在他的面前跪定,朗声说了一句:“曼萦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原本的喧闹在我出现后,渐渐静止下来,皇上还是那么亲切地挥手唤起了我,把我喊到了他的身边,执起我的手,端详我的脸:“不错,不错,气色大好了。”离皇上最近的德妃娘娘也点头:“胖了,不象以前那么瘦伶伶的了,看着更漂亮了。”
我含混地虚应着,脸上堆满了笑,可射在我背影上的道道视线已经扎得我不敢回转过头去。
皇上和我寒喧了几句,视线朝着桌上一扫,沉吟着。
我明白他是在给我找位子。
心里苦笑了一下,我低下了头,应该把我安排在哪儿,对于皇上来说,已经成了一件犯踌躇的事情。
最终,我就坐在了德妃娘娘的身边。特意制作的几样素菜端到了我的面前,我拈着筷子,装出喜悦的样子吃着,不时和皇上、娘娘们凑几句趣儿。
我知道胤禛就坐在底下,和他的福晋、侧福晋们在一起。对他的思念就象一点溅落在干草堆上的火星,瞬间弥成漫天之势,在我心中烧腾。我用力地咀嚼着口中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强迫自己只能盯着桌上的盘盏,不敢轻易抬头。
德妃娘娘轻唤我一声,我才醒过神儿来,抬头一看,太子和太子妃端着酒杯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我忙放下筷子站起来,也端起了杯。
太子看着我,点了点头:“德妃娘娘说得不错,曼萦真是更漂亮了。你上次跟着皇阿玛巡幸塞外,还是那年随太后去发库山的事了,我还掂着再吃一回你亲手抓的鱼呢。”
太子妃石氏轻轻抵了抵太子的胳臂肘,嗔笑道:“也不看是个什么天候,这才五月,能下得了水吗?”太子哈哈笑着,饮尽了杯中酒。太子哥哥一向都是那么温婉,那么善良,我感激地对着这一对璧人,笑得苦涩,一抬腕,也饮尽了白玉杯中盛满的琥珀酒。
许是一年未曾饮酒的缘故,辛辣骤一入口,我便呛住了,背转过身扶着椅背大力地咳了起来。一双有力的臂膀稳稳扶住了我,我眼风儿扫过去,是皇上。他皱着眉,看着我,眼神中有痛有怜,有爱有惜,有怒有怨,有叹有悯,百般交错,一时杂陈。渐渐压抑住了咳嗽,我顾不上胸腔震动的痛楚,笑着对皇上福了一福,皇上轻轻点头,让德妃娘娘身后的流夕扶我坐好,又端上了一杯热茶。
一室无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我紧握着双手,让指甲掐进掌中,逼自己轻扬起嘴角,抬起眼睛,明媚地看向众人扫视过去。
我看到了八福晋喷火的眼神陪伴下含着笑看我的胤禩,看到了坐在一群姬妾中脸色铁青的胤禟,看到了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痛惜不堪的胤礻我,然后,在我找到胤禛之前,我的视线便狠狠狠狠地撞上了胤祥的双眼。
十三双目圆睁,两只手紧紧抓住桌缘,笔直地盯着我。从没在他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伤痛,那是一种无法扼制的喷渤,即使是当年敏妃娘娘去世时,也没有被这样直接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我下意识地收回了视线,在意识到有很多人在看着我之后,又勇敢抬起了头,胤祥还是那样看着我,似乎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即使是在这样心神无着的情况下,我也没有忽略坐在十三身边的那个美丽女子。她的容貌乍一看起来,和娜仁姐姐倒有三分相似,嚣张夺目的美丽,可不知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还是她脸上擦多了粉的缘故,怎么她看起来是那么苍白。
我没有让自己的眼波在十三和他的福晋身上再多做停留,勉强自然地把头转了开。
然后,我就看见了胤禛。
然后,我呯呯乱跳的心,在那一刻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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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2:5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端坐着,眉目疏朗,唇角噙笑,安详地看着我,眼光密密匝匝地把我紧紧包围,就象他曾经轻抚过我的双手一样,轻柔、婉转。他越是淡然,我越看出他平静表面下恣意冲撞的惊涛骇浪。万语千言,千言万语,只消他一个眼神,我便明瞭,也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便住进了他的眼睛里,住进了他的心里。
看见我看见了他,胤禛轻轻眨一眨眼睛,抬起右手,轻轻用无名指拂过了他的唇,看着我的眼睛幽深弥远。我不敢再看下去,收回了视线。曾经那么仓皇失措地思念着的人,咫尺难及。
接下来,都说了些什么,听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我全没有了印象,脑中前仆后继出现的全是胤禛。不知怎么捱过了这一个时辰的煎熬,总算可以回到我的清溪书屋,静静地喘一口气。从荒凉的山里,回到富丽绚华的畅春园,青青她们嘴上不说,可都看得出心中欣喜,兴兴头头地收拾着东西。枫珮还是照着规矩,给我煎了一碗药,看着我喝光了,才满意地收拾药碗,服侍我洗漱。
一年没来,屋里景致依然,还是我曾经住过的样子。我象困兽一般好容易等到了夜深人静,才拉着青青,出了清溪书屋,一路向霰华亭疾行。
拐过弯,远远看到霰华亭的时候,我的泪已经忍不住涌进了眼眶里,待到看到亭中那个孤单的背影,所有的思念与挣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我扑过去,抱着他,把涕泪揉在他温热的背上。
“真的是你,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怀中的人在一刹那间回转过身来紧紧抱着我,我却是在一刹那间惊惶退却,不敢置信地看着激动情溢的……胤祥。
我一把推开他,急急后退几步,跌坐在了地上,鬼使神差般说出:“怎么是你?”
一言既出,随即追悔莫名,我看着胤祥的脸由爱转惊,由惊转怒,伸出来扶我的一双大手停在了空中,终于还是跌退两步,恍然彻悟般笑出了声,我看到,泪水也跟着他的笑声一声洒落:“原来,我们等的,不是彼此。”
漆黑的夜里,风轻轻地吹在我们两人身边,吹不干我脸上的泪,却吹冷了胤祥的心。
我就这样坐着,一手撑地,一手掩面,胤祥的衣角儿在风中猎猎作响,我没有哭出声,他也没有再出手相扶,只是站着,站在我伸手可触,却是不能轻触的地方。
良久,良久。
胤祥一声长叹,向亭外走去。我没有出声相阻,我又能以什么立场出声相阻?我坐在地上,看着他,衣袂当风,流云般潇洒的身姿,在我的面前,一步步、一步步隐入了黑暗。
失魂落魄般回到清溪书屋,已是近四更时分,小丁正在门口翘首等待,一见我与青青的身影,忙迎上来,扎个千儿,神秘地朝院内挤挤眼。我先是一恍惚,继而明白过来,快走两步,进了房间。
桌上一灯如豆,昏黄的灯光下,胤禛正负着手,站在皇上亲赐的那幅“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前。
烛焰随风,胤禛寂寂的影子也在墙上轻摇,一身玄色的衣服即使在光的映照下,也和影一般沉沉。我一只脚踏在门槛上,一只脚站在门槛外,痴痴地看着他,竟不忍心出声打破他的沉思。
“你打算在那儿站多久?”胤禛轻轻转过身来,朝我伸出手,我扑进他的怀里,拼命地摇头:“胤禛,胤禛,别离开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了!”
“傻姑娘!”胤禛大力将我抱起,“我已经中了你的蛊,若是离开你,怕不蛊出而亡吗?”
他一句话逗笑了我,我把脸埋在他肩上,带着泪笑了出来。
笑声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咳嗽。我心下了然,忙抱紧胤禛的脖子:“不准走,不准走,你又要走……”
胤禛难掩离愁地收紧双臂,在我的耳边亲吻:“再等我几天,曼萦,等到了热河,我就把我们的事告诉皇阿玛。我再也等不了了,不管打罚生死,任凭处置,只要有你,我什么也不图了!”
我在他怀里颔首,不依不舍地还是放开了胤禛,除了深深一吻,在分别一年后,甚至来不及说两句相思话,我们还是不得不又暂时分离了。
第二天,皇上的百般赏赐刚到,接踵而来的探视者便差点踏平了清溪书屋的门槛。就连十三福晋,也跟着德妃娘娘来了。
德妃娘娘向来是最疼我的,一见面未开言,泪珠儿便洒落,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了她的身边,仔仔细细摩挲着,把我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个遍,这才拭去了泪,喊过了站在一边的十三福晋:“曼萦,这就是你十三嫂英殊。”
我站了起来,微笑着打量她。
这样的美人儿,更适合站在明媚的阳光里,骄阳一样的明眸,春花一样的桃腮,新柳一样的身姿,最难得的是孩子一样的纯真。
她不提防我直接的打量,脸上略一红,向我点了点头,笑了。
我能感觉得出,坐在一边的德妃娘娘正在看着我的反应,心中淡淡一笑,我上前拉住英殊的手,看着她那和娜仁姐姐一样的眉眼,不由得生出强烈的亲切感。
“十三嫂,你和十三哥哥的喜事,妹妹没能亲身致贺,在这里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美满。”
“多谢格格。”英殊眼中一片坦荡荡地欢喜,让我久久为胤祥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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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年之后,又踏上了赴塞外的路。
景致依然,看景致的人却变了模样。
陪在我身边的,只剩了小十四。
一年不见,他英挺了许多,就算是站在十三的身边,也不输了胤祥的光彩。只是性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顽劣,时不时地就捉弄我一下,不过也亏得如此,才让我没有感觉路途的漫长。
可是在十四不能陪着我的大部分时间里,我只能坐在车上,看着车外,想着心事。
“曼萦!”
我抬头,也叔叔正骑在马上向我伸出手来,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玩心被逗起,抓着他,被他拉上了马,安置在身前。也叔叔长鞭一挥,马儿奋起四蹄,向远处跑去。
穿过熟悉的小林,停在了依旧美丽的湖边。
我欣喜地跳下马来,欢跳着跑到湖边,蹲跪着,撩拨那一池碧水。水很凉,调皮地在我指间游动。只是可惜,不得下水了。
正玩得开心,一阵马蹄声传来,一直坐在青石看着我玩的也叔叔站了起来,我们两人一起向来路看去,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是骑在黑马上的胤礻我。
也叔叔看看我,我不语,低下了头。
躲在万寿菊丛下偷听到的胤禟和胤礻我的谈话就象一根深深扎进我心里的毒刺,在这一年里,时不时地便要发作一下,刺得我浑身疼痛,不能自己。眼见着脸带关切的胤礻我向我走来,我不禁一个寒战,失了火般跳战起来,略带几分防备地看着他。
胤礻我显是没有预料到我会以这副表情对着他,愣忡着停住了脚步,待到也叔叔拉着马走出了林外,才闷声问道:“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摇摇头,把脸转向湖上的一片青雾,思索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胤礻我走近,站在侧面看着我的脸,轻声说:“那天的话,我知道你都听到了。曼萦,这些你现在不懂,别为这个恼我们。”
我嘻嘻笑着,走开一点儿,坐在了也叔叔刚才坐着的青石上,心中却是冷意翻腾。
“很多事不是我们愿意做的,可是却不得不去做,萦儿,我知道你明白的。”胤礻我跟着我也坐下,扯过我垂至股间的发辫,轻轻把玩着,小心地拈去了辫上沾着的草梢。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笑得灿烂,眼中却是冰冷如铁的寒光:“十哥哥太高看我了吧,这么复杂的事情,岂是我能明白得了的。”胤礻我有些无措地盯着我的眼睛,伸手想攀我的肩,我一扭身躲过了。
“曼萦!”胤礻我看了看自己伸在空中的双手,又看了看我,眼中的伤痛让我的心没来由地软了起来,可一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还是强压下了握住他手的冲动,拔腿向林外走去。
“曼萦!”胤礻我又是一声痛呼,我捂着耳朵小跑起来,被追上的他拉住了手臂:“是虎狼还是鹿彘,你且听我说完,好吗?”
我挣开他,抱着身边一棵茶碗粗细的小树,把脸贴在了树干上:“十哥哥,小的时候,四哥哥对我们多好,你和九哥哥有了什么错处,他总是相帮相谅,你们怎么忍心……”
“不是我们!”胤礻我强扳过我的身子,逼我看着他怒火四溅的眼睛:“不是我们忍心,而是我们忍无可忍。你知道四哥和太子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吗?你知道他们是怎样千方百计要取八哥的性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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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被幽囚了一年多的我,在这次的塞外之行中,重新得到了皇上无与伦比的眷顾与宠爱。成日活在众人艳羡眼光中的我,心却一天比一天地冷。
因为我在皇上不时对我投来的探察视线里,越来越清楚地读出了一种绝决,那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同时又是满含歉意的绝决,对我来说,肯定也就是决定我命运的绝决。
让我的心更冷的,是我身边这些跟我一起长大,却又变得无比陌生的阿哥们。我无意去探究,究竟这一场权力的纷争中,哪一边错得更多些,更无意去追问,究竟自己在他们中间,更偏袒哪一边些。只是每每看着他们脸上和煦的微笑、彼此间兄友弟恭的寒喧客套,心底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场险些夺走胤禛性命的大难,想起那丛万寿菊,更想起碧潭边胤礻我的话。
是对什么的渴望,竟让你们付出了兄弟相残的代价?
我没办法理解,更不想去理解。
我只是个漂萍般的孤女,只要有一方平静的池塘,便足够栖息。

经过三年的修建,避暑山庄已经初具规模。今年是皇上初次驻跸,我被分住在了月色江声。
此次西巡随扈极众,除了妃嫔和阿哥们,就只有我是独住的,别的公主格格们都是两三人合住在一处轩馆。
与我交好的格格们都在这三两年内嫁了出去,毕竟我已经十八岁了。与我同龄而又没有婚配的格格,几乎没有。
不管怎么样,月色江声是个绝佳的去处。月色澄静的晚上,我总会让小丁小当把房里和院里所有的灯都吹灭,坐在江堤边,看着天顶的月光、湖面上的波光、远处的灯光,听着江水拍打在堤岸上的声音,常常一坐便是一宿。
今夜皇上宴请蒙古王爷,我托病没有去,正好静静地呆一会儿。说也奇怪,小时候的我是个静不下来的人,现在却害怕到人多的地儿。小丁小当早把凉榻抬到了堤边密柳下,青青也按着老例儿点了浓浓的薰香,我便一个人歪着,把他们全遣回了屋里休息。
柳树长得茂盛,我躺在榻上,一伸手便可以触到轻垂的柳枝,一时玩心顿起,脱了鞋袜,用脚去踢柳叶,看它们荡来漾去,不由得笑出了声儿。
募地,我的脚被一双大手抓住。我一惊,看去,正是含着笑的胤禛。这副模样被他看见,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把脚往回缩,他却不肯丢手,仍握着我的脚,跟着我的动作一起欺了近来,把我牢牢按在榻上:“早知道你玩得这样开心,并不想我,我就不用费那么大功夫来看你了!”
我刚想争辩,他却促黠地在我的脚心轻挠几下,看眷一向怕痒的我在他的手下挣扎求饶。
我仰面看着他,不知是星光更亮,还是他的眼光更亮,我轻轻拉下他的头,吻在了他一双眼睛上:“胤禛,你的眼睛,是天上落下的星星吗?”
胤禛幽黑的瞳仁在一霎那变得比夜更黑,用一个绵长的吻让我地转天旋。
在我们回到房里的这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出现,我羞涩但无比肯定地任由胤禛把我抱回了房里。
沉水香,罗帷帐,更漏长。
裸裎相对的一刻,我没有退缩,勇敢地跟随胤禛一同沉沦,即使凄绝,却是美绝。
悠然醒转,仍枕在胤禛肩上。他头发散乱着,和我披拂在他胸肩上的头发揉杂在一起,我看着,心底没来由地一热,紧紧搂住他的腰,长长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他握住我的手指,额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怎么了?”我摇摇头,抽出手来,在刚才掐过的地方,又轻轻地揉。
胤禛笑了,长长的一口气吹进我的耳朵里,我直痒到了脚指尖儿。
“我跟皇阿玛说过我们的事了。”
他状极平淡,仿佛只是不经意般提起。
我却大惊失色,推身坐起,高声“啊”了以后,才发现自己未着片缕,忙又躺下。
“这才刚到,你怎么就……皇上他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
“那怎么办?”
胤禛摇摇头,竟开朗地笑了出来:“傻姑娘,皇上这时候什么也不说,也就是说了很多。否则,我今天晚上怎么能找得到机会来看你?”
虽然我还不是很明白,可是胤禛脸上笃定的笑容感染了我,无以复加的狂喜油然升出,我抓着他的手,高兴颤抖地问:“是吗?是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萦儿,”胤禛紧紧抱着我,把我按在他怀里:“否则我不会这样对你,萦儿。我是真的欢喜得紧了,欢喜得紧了!”
这么巨大的幸福,真的是我能够拥有的吗?
我欣喜,雀跃,感动,流泪,直到胤禛走了很久后,才想起,忘了问他是怎么对皇上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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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3: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蒙古王公们设宴。我原本还想称病,可想着这次的东道主是娜仁姐姐的父亲博尔吉济特思克礼王爷,于情于理,我都得向他请个安,所以还是盛妆跟着皇上一同赴宴。
几年不见,思克礼王爷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旧精神矍铄,气宇轩昂,只是鬓边多了点白发。一见我的面,他喜笑颜开的面上,也染了一层黯然,亲走几步过来扶起了我:“格格多礼,快请起。”
席间照旧是热烈奔放的蒙古舞蹈和歌曲,心中悒悒的我托着腮席地坐在桌边看着,兴致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么高昂。胤禛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我只要向左边微微一侧头,便可以看到他追随着我的视线。
我心中暗喜,可也忍不住有些羞涩,胤禛直白露骨的盯视,一定会被人看出来的。
果然,几个转折间,看到了正看着我的胤禩,他还是那么面如冠玉,神情镇定,可看着我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赞同。我盯着他唇边那朵白玉兰一样皎然的微笑,突然心慌意乱起来。
酒过几巡,满脸通红的小十四躲到了我的桌上,带着几分醉意地笑说:“不得了,不得了,这帮子蒙古人是真能喝,再不来躲躲我就要钻桌子底下去了。”
“可能吗?就凭你十四爷的海量?”我取笑他。
十四打了个酒嗝,指了指哄酒哄得最热闹的那一群人:“甭说我了,就连十三哥不也给他们放倒了?醉得舌头都伸不直了,还那儿灌着呢。嘿嘿!”他说着摆了摆手,端起刚上的一碗热汤喝了下去。
我带着几分焦灼地看着远处笑声歌声最高的人群,在宽袍长摆的蒙古衣饰中间试图寻找到胤祥的身影,远远地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摇摆着,却又是豪放地猛一仰脖。
正待站起,就看见胤禛向着他们笔直走过去,在他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轻唤他一声,胤禛笑着朝我点了点头,依旧向胤祥走过去。我跪坐起,看着胤禛分开拥在一起高歌欢唱的蒙古人,夺过胤祥手中的杯,毫不犹豫地一口喝下。蒙古王公们哄然叫好,又有几个人挤上去,各各端着杯,胤禛只停了喘一口气的功夫,就把挡在面前的酒全部喝了个精光。
坐在我身边的小十四拍着巴掌,也跟着叫好:“真来劲儿,四哥的酒喝起来,也这么猛!”
我一把拍在十四的肩上:“跟着起哄,还不去把四哥哥和十三哥哥扶回来,他们哪禁得起这么多人灌?”
十四斜着醉眼瞥我,眼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一拍桌子跳起来,又唱又跳得跑过去,死皮赖脸不由分说地把胤禛和胤祥拖出来。
胤禛还站得住,胤祥已经架在了十四的肩上歪歪斜斜地拖着步子。我先是松了一口气,可看着十四带着莫名的表情,架着胤祥直直朝我走过来的时候,一口气又憋在了嗓子眼。
“曼萦,你看十三哥醉成这样,要没人扶着肯定连自己的帐篷都回不了。你受个累,把他送回去吧。”说着,不由分说把胤祥塞了过来,青青忙过来帮了一把,我们两个人才扶住高壮的胤祥。
我飞快地看了胤禛一眼,不知所措地咬住了唇,胤禛朝我一笑,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桌边走去,恰在这时,坐在不远处的皇上却开了腔:“我看老四也醉得不轻,他住的地儿也远,曼萦,你送老四回园子去吧。李德全,你扶着十三阿哥回帐,顺便带两丸解酒药回去,让跟着的人给他吃了。”
我感觉全身的血一下子冲到了脸上,又热又胀。听到这话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就连李德全也没有反应过来。胤祥所有的重量还压在我的身上,我错了错身想把他交给正朝我走过来的李德全,宽宽的衣袖下,却有一只滚烫的大手紧握住我。
胤祥握得那么紧,丝毫不带一点儿怜惜,似乎是把他所有的力量全放在了手上,想把我的手捏碎,再揉进他的骨头里。任凭我怎么暗处挣脱,他就是不松手,也不睁眼,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他明显粗重的呼吸。
李德全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胤祥的手却是越来越紧,我着急又紧张地轻唤他:“十三哥哥……”
十三猛一睁眼,灼灼的眼光仿佛在我身上留下了烙印,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就势躺在了李德全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怀里。李德全向皇上一行礼,三个人扶着胤祥向帐篷走去,胤祥却在这时唱起了一首歌。
“什么苦
黄连苦
黄连不若娘心苦
天人永隔难再见
娘想儿来泪如注
什么凉
冰块凉
冰块不若儿心凉
自幼失怙又失恃
儿想娘来泪汪汪
什么深
海水深
海水不若母爱深
反哺欲养亲不在
茕茕孤影愁煞人
什么长
青山长
青山不若思念长
夜夜独坐屋檐下
魂牵梦萦到天亮”
十三的歌声嘹亮,即使是因为酒醉有些口齿不清,我仍听清了他唱的每一句。
就在我的第一滴泪快要堕落之前,皇上唤了我一声。
我向着皇上和娘娘行了一礼,起身欲走,正看见德妃娘娘方才失措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淡紫色的衣襟上,一道绛紫色的酒渍蜿蜒而下。

坐在往狮子园去的车上,我还在想着德妃娘娘看着我的眼神,和她衣襟上那道长长的酒渍。
胤禛脸色灰白地靠在车壁上,紧握着我的手。我心痛难掩地一下一下替他轻拍着胸口,压抑住他胃里的翻腾。他一向酒量不行,可我知道,喝了酒,是胃痛,若是不喝这酒,却是心痛。
“胤禛,胤禛……”我取出沾湿了的帕子轻轻拭了拭他的额头,把他扶过来,让他枕在我的膝上。
“萦儿……”他紧凑过来,把脸贴在我的腹上,手锢着我的腰。
我们紧拥着,象两个溺在漩涡中的人,彼此都是对方手中的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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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一路上,我都没有意识到,在狮子园里会遇见什么人,直到脸色有些发白的乌喇那拉氏从我手中接过胤禛,我才第一次真正地、切身地体会到,胤禛并不是我一个人的。
乌拉那拉氏一迭声儿地唤着丫头仆役们,只是客套地招呼了我几句,就遣了钮祜禄氏陪我坐着,自己进去侍候胤禛了。胤禛也实在是醉倒了,没有和我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被抬起了内堂。
我沉郁地抿着杯中的极品涌溪火青,想笑,却笑不出来。钮祜禄氏本不是个善谈的人,只一径儿笑着,脸上却是满满的牵挂,眼角儿向内堂的方向不时地飘。
我拥有的胤禛,是她们剩下的?
或者,她们拥有的胤禛,是我剩下的?
我知道自己这是在妒嫉,舌尖上绿茶淡淡的清苦象浪涛直冲刷到心底,我急急地放下杯子,勉强笑着道了别,头也不回地冲上了车。
有月色的这一夜,月色似乎分外地亮。
有江声的这一夜,江声似乎分外地响。
没有胤禛的这一夜,我失落在狮子园的一颗心,似乎空虚得无法填满。
想着,胤禛曾经象握着我手般,也握过她们的手;象拥抱着我般,也拥抱过她们;象亲吻着我般,也亲吻过她们;甚至,象那两个难忘的夜般,也和她们拥有过同样难忘的夜……
可是,用全部心力去爱的我,又怎么能不期待也拥有同样全部的回馈呢?
究竟这是奢望,我无奈地对自己一笑,闭上了双眼。

第二天,还是蒙蒙亮,胤禛差人送来了一包东西。
洁白丝帕包裹着,我打开,仍是一块白色丝帕,看去已用了几年,淡淡地发黄,丝帕上新染的墨痕,两个刚劲漆黑的字“想你”。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紧张刺激的围猎。我虽自诩射弩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么多年,愣是没学会骑马,胤禛送给我的圈圈在马槽里过了十年光吃不练的好日子,早变成了一匹肥胖的老马,再骑不得了。所以我只能眼馋地、被也叔叔紧紧看着地,坐在皇上身边,看着底下匹匹骏马上矫健的身姿。
皇上兴致极高,取了块如意做彩头,要赏给猎物最多的人。
李德全把如意放在锦缎上托过来,金制的如意精美绝伦,尾上还系着明黄色的丝绦,真真地好看。
皇上见我盯着如意,一脸赞叹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李德全,这如意就让曼萦拿着,呆会儿围猎结束,清点出头名,就让曼萦去颁这如意。”
李德全应着,把如意递到我手上,我接过,抬脸对皇上笑道:“皇上真小气,就把这如意给了曼萦,再另寻一样宝贝做彩头是了。现在让曼萦拿着,呆会儿还要送出去,不如现在就不拿,省得到时候更舍不得。”
众人一起笑,皇上举着手中鞭梢指了指我,大声笑着:“也罢,就赏了你。这如意本是一对,李德全,你去取了另一只来做彩头。曼萦,这样如何?”
我振奋起精神,大声应道:“多谢皇上赏赐!”
皇上长鞭一指,戎装的健儿们雷震般嘶吼着,冲向了围场。

足足厮杀了一个多时辰,满载而归的人们回到了龙旗下,不多会儿,侍卫过来回,十阿哥胤礻我所获最丰。
胤礻我把手中的长弓递给身边的侍卫,满面春风地下了马,向皇上走过来。
皇上见了八旗亲贵们表现出来的奋勇,也抑不住脸上的自豪,满意地看着胤礻我。
胤礻我单膝跪在皇上的面前,三呼万岁,接过了我颁去的金如意,转身站起,向着人们高高举起,群情激昂,万岁的呼声响彻云霄。
高高兴兴地用了午膳。
我的帐篷紧挨着皇上的龙帐,人来人往地颇有些闹腾,因知道原本随侍的密嫔因突然身体不适先回园子里休息,她的帐篷空着,皇上便差李德全带着我去那边躺一会儿。我也实实地需要休息了,强装兴奋了一早晨,我身心俱疲。
密嫔虽年轻,长得又艳丽,却是个素净人,帐里熏着淡淡的梅花香,很是怡人。我躺上了云床,盖上了藕荷色的夏被,不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直睡了一个多时辰,才在青青的轻唤声中醒转来。
坐在菱花镜前,由青青帮我整妆,乍一听到帐口传来的声音时,我还没有完全清醒。
“是真的吗?听说皇上要把曼萦许给四贝勒!”
“嘘,小声点儿,给人家听见。”
“怕什么,密嫔娘娘回园子去了,我才刚亲送她走的。你快说,是不是?”
“谁知道呢,皇上的圣意,我们可不敢揣测。不过要依我说,这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个丫头美得邪行,得了她,还不定是吉是凶呢。”
“你没见今天一早晨,四福晋的脸都是绿的,我听我们府里太监说,昨儿曼萦把四爷送回狮子园的时候,在马车上就公然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
“嘻嘻,人家也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你也不想想,你十八岁的时候,和九爷何止搂搂抱抱,连孩子也生了。怎么,就不兴人家搂抱一下的?”
“若是搂抱还罢了,只怕是已经……,也未可知。”
“已经什么?已经什么?”
“死蹄子,这种话说得出口吗?呵呵……”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前些天不还听你说,你们十爷是如何地……”
“唉呀!看我撕你的嘴……”
人声渐渐远去,听得出这是九爷和十爷的几个侧福晋。
我轻轻笑一笑,这才抬起眼往菱花镜里看,站在我身后的青青早已气红了脸,手里握着象牙梳欶欶发抖。
“傻青青,值当得气成这样?”我轻拍她,笑得婉然:“还不快给我把头梳好?”
“唉!”青青咬着牙应一声,却解散了我头上梳得半半拉拉的头发,重新仔细梳了一个更加俏丽更加妩媚的发式。我心里暗笑,她这是在效劲呢,可也不论,由着她在我头上发泄怒火。
下午,皇上召见蒙古王公,成年阿哥们齐聚在皇上的龙帐。女眷们身着骑装,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娇笑着在草原上驰骋。
我却是落了单。
虽然因着皇上的眷顾,福晋们表面上都对我极热情,可背地里是怎么议论的,我刚才也听得很清楚。唯一可以算得上交好的太子妃石氏,因为看顾密嫔娘娘,也没有来,兼之我不能骑马,所以孤孤单单地由着也叔叔和青青陪着,在左近林子里遛遛。
空空的山林里,偶尔只有几声鸟鸣,清幽得很,一步步走着,连落脚也不忍心太重,只恐惊了悠然的鸟儿。
曲径弯弯,正走着,只听得前面一阵烈烈的马蹄,正停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因隔着几块大石,看不清来者是谁,也叔叔皱着眉,拉住了我们,正待上前看个究竟,就听见急促的蒙古话被暴怒地吼出来。
我自然是听不懂,可是听着这个声音,却有几分熟悉。也叔叔听着,转过来朝我做了个噤声和手势,用口形告诉了我:“是策旺阿拉布坦。”
是他?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他虽然不能说是我的仇人,可也绝不会把我当朋友的。
蒙古话继续被快速地吼出来,然后就是“啪”的一声,想来是某人被扇了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得这么响,就连我也不禁一缩脖,心中抖上了一抖。
马蹄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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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呆了好一会儿,我才放下心来,想继续前进,也叔叔又拉住了我,这一把拉得慢了点儿,我一脚踩上一截枯枝,劈啪一声,石后一声厉喝:“谁躲在那里?”
还有人在?我有些惊慌地看看也叔叔,他手握刀把,扬声道:“曼萦格格在此,来者何人?”
愣了一会儿,石后转出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蒙古人,左颊上一个通红的掌印,带着惊诧和怒容瞪着我。
我也认出了他。
正是当年被我搅黄了和娜仁姐姐婚事的萨日朗。
萨日朗本就身形高大,坐在那样一匹巨马上,简直就象一只瘦版的巨灵神凌空瞪视我。几年不见,他还是象个竹竿,黄瘦阴郁,只是唇上蓄起了一撇小胡子看起来成熟了不少。
“原来是你?”萨日朗极不友好地上下打量着我,骑在马上围着我转了一圈:“你也有十七八了吧,怎么到现在还不嫁人?你们满洲的亲贵里,就没有一个人愿意娶你吗?”
揭我的疮疤?
我高高扬起左边的眉毛,挑衅地看着他:“愿意娶我的人多了去了,可也得我乐意才行。不象有些人,腆着一张热脸往上贴,还不是贴回来一个大耳括子?”
萨日朗朝我俯下身,深灰色的眸子眯了起来:“还是这么牙尖嘴利?象你这样的应该嫁到蒙古去,每天挨一顿鞭子,治治你这个嚣张的毛病。”他说着,手中握着的鞭梢朝我指过来,也叔叔冷哼一声,上前握住鞭梢,一效力,竟夺了过来。
我向着萨日朗走近一步,迎着他,用我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凶恶的眼光看他:“我的毛病用不着萨日朗贝勒操心,你的鞭子还是留着招呼你可怜的姬妾们吧,只是不要打得太凶,当心变成了孤家寡人!”
萨日朗的脸在瞬间扭曲,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条毒蛇般,那眼神里有着无比的氛恨与凌厉的杀气。
就在我们俩用眼神互相砍杀的当儿,远处传来嘹亮的号角声,萨日朗抬头看看远处,又看看我,一声不吭,夹了夹马腹,走了。
我暗地里长长出一口气,正想对着他的背影再咒上两句,也叔叔突然开口:“刚才策旺阿拉布坦对萨日朗说:‘这么多年,你为了一个死人不仅正妻不娶,就连一个姬妾也不收,你不知道你已经成了草原上的笑话了吗?这次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着去成亲。”
我大惊地看着也叔叔,他正看着萨日朗渐渐消失的背影,长长叹息:“别这么敌视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人吗?若不是他,娜仁姐姐也不会躲去京城。若不去京城,怎么会遇见你。若不遇见你,说不定她还能多活两年。
想着,我把百般怨恨全撒在了也叔叔身上,冲到他身边重重捶了两拳,唔唔哭起来。也叔叔什么也不说,轻舒铁臂,把我搂进怀里。
在密林里为了娜仁姐姐痛痛地哭过一场,心里觉得好受多了。找了一处山泉洗了洗脸,歇了歇,我们三个踏上归程。
慢慢悠悠出得林来,正对着一轮血红的残阳,远远看见一骑人马驶来,领头儿的正是八福晋。
我至今对胤禛和钮祜禄氏婚礼上八福晋看我的那一眼不能忘怀,对她身后的那一帮正、侧福晋更是不想打照面,左右看了看路,沿着林边钻进了帐篷群中。

低着头,跟着也叔叔在一座座帐篷中左转右转。亏得有了也叔叔,青青和我一样也不识路,只勉强分得清东南西北。转了没多大会儿,也叔叔嘎然止步,我是及时站住了,可紧跟着我的青青一个不留神撞在了我身上。
“怎么了?”我刚开口,也叔叔便拜倒在地:“给八爷请安。”
就在也叔叔拜倒的方向,身穿着石青色团蟒官袍的八哥哥正负手站着,天边最后一抺夕阳的光正射在他身上。
“陪我走走好吗?”胤禩微笑着向我走过来,抬了抬手让也叔叔起身。
我看了看青青,她正带着点同情的意味看着我,八福晋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朝这个方向过来。
可是谁又能忍心拒绝八哥哥的微笑呢?我点点头,跟着他重又顺着小道返回了密林。
林中已经阴暗了下来,胤禩却悠然地踱着,间或停下来等我一阵儿,为我指指路上的石块或是土坑。
“天黑,路不好走。”
我点点头,朝他笑笑:“多谢八哥哥,我看得清。”
胤禩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侧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良久良久,方才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是你选择的结果?”
我咬着唇,暗自苦笑。
何为选择?又何来选择?自始至终只心系一人,与选择何干?
转念一想,也算选择,飞蛾扑火般选择的命运,选择不拂逆自己的心,选择明知前路多舛,也奋不顾身投入的坚持。
“是的,八哥哥,这就是我选择的结果。”我淡定地微笑,轻昂起头。
胤禩看着我,也笑了,仰天大笑,笑得怆然:“曼萦,我看错了你。你不愧是从苗山野岭里出来的,够绝情,够残忍。你可知这十年一觉,搅醒了多少黄粱美梦?哈哈哈,梦里不知身是客,回首翻为烂柯人,曼萦,你知你手中握着怎样一柄斧吗?”
我挺直身躯,睁大眼睛看着林梢的归鸟,不让泪水落下。
原谅我,八哥哥,你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愿意懂。
我没有再看胤禩一眼,转身便走,越走越快,冲出密林,天边第一颗星正调皮地眨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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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黎明时分的月色江声,美得让人屏息。
尤其,这是一个晴好的黎明。
尤其,这是一个有风的黎明。
尤其,这是一个有胤禛的黎明。
一大早,天未亮,我还没睁开眼,便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还不起来,懒姑娘!”他把腰上悬着的冰冷佩玉塞进我的领口,我一激灵跳起来,慵懒地环住他的脖子。
“这早晚,就来搅人清梦?”胤禛这几日,总是这个时候就过我这边来,拖着我起来转上一圈,才依依不舍地到皇上跟前去。
他点点我的鼻子,取过我的衣服,宠溺地说:“再早都要过来见你一面,不然这一天心里都空落落的。”
感动的情愫充满我的心怀。人前,他还是那个冷心冷面的四阿哥,当着我,他却毫不吝啬地表达出他所有的情意。以前从来没有办法想象,胤禛也会说出这么柔情的话语来,可当他真的说出来,却又觉得是那么理所当然,那么自然而然。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明儿早上我可得早早起,每天都被你叫醒,怪没面子的。”
胤禛长叹一声,把唇贴在我的手上:“傻萦儿,你怎么能这和安然地睡着,你……就不想我?”
“不想!”我飞快地接口,正儿巴经地看着胤禛的眼中闪过一道黯色,他却用力地掰开我的手,在我的虎口上咬了一下,我吃痛呼叫,抽回手背在身后,他过来环住我的腰,反剪起我的双手,紧紧地看住我:“以后不准你说这样的话,不准不想我!”
我的手被剪住,只能用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温柔地朝着他的脖颈吐一口气。这些天潢贵胄,说到底,也不过一群患得患失的孤身行客,高傲如胤禛,清冷如胤禛,也在害怕失去。
“傻瓜,我怎么会不想?怎么舍得不想?我就是做梦,梦里也全是你呢?”

因为不知再怎么再和八哥哥、九哥哥、十哥哥,还有十三他们见面,所以除非皇上开口,我轻易不离开月色江声。
因为遇见过海难,我对船有了种莫名的恐惧感,当时从金陵返京时,就因为这个毛病,胤禛放弃了坐船,一路走的陆路。所以当小十四拉着我到湖上泛舟的时候,我死活不敢答应,却硬是被他死拖活拽上了一艘画舫。
画舫是新制的,还能闻到桐油的味道。我坐在舫间,紧紧扶着固定在舱板上的桌子,恶狠狠地瞪着十四:“别得意得太早,据我所知你可是个旱鸭子,呆会儿若翻了船,甭指望我救你!”
十四不知好歹地冲上了船头,做了个向水中扎首的姿势,向着我嘻嘻一笑:“别瞎寻思了,这新船怎么会翻?再者说,这船上的人这么多,哪个救不了我,还用得着你?你给我乖乖坐着看风景吧。”
我忿忿地看着十四跑上蹿下,一会儿撑几篙,一会儿划几桨,心中好笑之余,仍是禁不住的紧张。船上除了我们俩和十四的贴身小太监,就是两名一看便是水中好手的船工,这艘小小的画舫在他们的掌握下,速度颇快地在湖上穿行。
湖面极广,湖景极美,湖风极清。
坐着坐着,我也渐渐放松,低头看看湖面,不过丈许的深度,便真是有事,我也能自保的。这才定下心来,喝了点茶,吃了两块点心。
船渐行渐远,慢慢地,岸边站着等我的青青已经小的看不清身影了。船工驾着船在湖心转了两圈,按着十四的指示顶着风停了下来。十四站在船头,舒展双臂,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甜香的空气,扭头对我说:“曼萦,别那儿傻坐着,到这儿来,这儿风吹得舒坦。”
我一笑,刚一站起,船身猛地一震,我一颗心被险些震碎,恐惧的记忆又回到了我脑海里。我抓着桌沿刚站直,立刻向船头看去,果然十四不见了。
我立时腿脚酥麻,动弹不得。可不能动,我还能喊,忙扯着脖子大声叫唤着船工去救十四阿哥。任凭我喊破了嗓子,就是没人答理。接着又是两下巨震,船身已倾。我没天没地地埋怨起十四来,可也知道要立刻把他救上来。我连跌带爬地上到船头,十四还在水中挣扎,两只手高高地举着胡乱挥舞。
来不及多想什么了,我踢掉鞋子,撕开外衣,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落水挣扎的人劲儿最大,若是被他抱着,不但救不了人,反而会搭上我一条命。我尽力下潜着,游到十四的身后,抓着他后颈的衣领,单手划水,奋力向岸边游去。
所幸十四在挣扎了两下之后,渐渐放松了身子,任由我在水中带着他。可是穿着湿衣的十四越来越重,我蹬划的劲道越来越小,十四感觉出来我们行进的速度降了下来,扭头对我说:“不用管我了,曼萦。哎唷!”
怎么能不管?我没劲跟他费话,只是用长长的指甲在他的后颈用力掐了一下,仍拼尽全力在水中泅着。
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心仿佛就在耳鼓边跳动,重如锤击。我的喉间开始甘甜,许久没痛过的心口也开始一下一下地针刺,我用尽全部地力量划动一下,也已经前进不了多少,抓着十四后颈的手也开始颤抖。
“曼萦,曼萦,有人来了!”十四急切喜道,高声叫起来:“快来人哪,我们在这儿,快来救人……”
我勉力向着前方又看一眼,影影绰绰两艘快船向我们驶来。一直绷着的一口气再也提不上来了,心口剧痛,眼前一片黑暗,我松开了抓着十四的手,最后吸了一口气,向湖底沉去,无力的双手在触到十四的腰带时,下意识地往上一托。
我是离水已久的鱼,这次,终究还是要回到水里吗?
我记得我还笑了笑,闭上眼睛,向无边的黑暗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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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feitu  贵宾  发表于 2006-10-25 22: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漫天大火,潼潼鬼影。
这便是阿鼻地狱吧。
胤禛,胤禛沉在火海中,火焰在他披散的发间吞吐。我站定在高台,安然地看着他。
胤禛,救不了你,就与你一同沉入火海。
赤足走到台边,风火撩起我雪白的长衣。
胤禛,等着我,等着我与你同赴。
展身欲跃,手腕却被握住,扭头一看,握住我的,却是阿玛与额娘!
“曼儿,跟额娘走,额娘带你离开这儿,离开皇宫,离开爱新觉罗……”
“可是,可是胤禛……”我想甩脱额娘的手,可她抓得那么紧,渐渐把我拖离高台。
胤禛就在火海里,朝着我伸出双手,被火焰映成诡异血色的瞳仁里清楚地印着我的身影,他薄薄的唇朝着我笑,坚持的、信任的笑。
不!不!不!
阿玛!
额娘!
胤禛……

我狂乱嘶吼着醒转来,发现自己汗湿重衣,被焦灼的皇上抱在怀里。屋子里一大帮人,都围在我的床边。
我神智不清地闭闭眼,眼角不知是泪还是汗,涩涩地难受。
“我不想回来,快放我回去……”
我低声呢喃,胤禛还在火海中等着我,即使是地狱,有了他,便是天堂。
“说什么傻话?曼萦,睁开眼,你给朕睁开眼!”皇上从没对我这样暴怒地说过话,他摇撼着我的肩膀,也摇醒了我的梦。
这是哪儿?
我睁开眼,眼前虽一片模糊,却也看出,这正是烟波致爽的内堂。
原来我还没有死。
“十四他,他他……”猛然想起,我忙坐直,揪着皇上的手急切地问。
“放心,老十四他好得很,没事。”
“那就好,”我长出一口气,无力地把头枕在了皇上的肩头,“没事也不行,皇上,你要狠狠地,打十四的板子,都怪他,非拖我去游湖,差点,送了我的小命……”
我一句一顿说完,屋里已经有人喜极而泣,皇上忙一摆手,一阵衣衫皙索声,人群散去,我看着走在最后一个的胤禛一边离开,一边还死死地盯着我,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喜是悲。
想出声留住他,却又不敢,我偷眼打量一下皇上,皇上正了然地看着我,他轻轻一叹,说道:“老四,你留下陪陪曼萦吧。”
皇上刚一踏出房门的瞬间,胤禛便扑到了床边,牢牢地、牢牢地抱住了我,咬牙切齿地低声吼着:“再敢这么吓我,我就亲手把你丢进湖里!”
我含泪咬着他的耳垂,轻笑着说:“我知道你舍不得的,胤禛!”
胤禛扳着我的头,恶狠狠地瞪着我,终于还是长长一叹,吻在我的额头:“怎么办?我就是舍不得!萦儿,萦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轻笑着,一只手拉下他吻住,另一手掀起他的衣襟,往他的衣间探去。胤禛一把攥住我胡乱摸索的手,双颊如火,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从明儿起,我就拿一根绳儿把你拴在我腰带上,让你一步也离不了我!”

第二天开始,胤禛虽没有真的拿一根绳子把我拴在他的腰带上,可的确是除了办差,一步也没让我离开他的视线。
自我落水后,我和胤禛的事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既然皇上他老人家都不置可否地默认胤禛和我的出双入对,那些惯于纹饰的亲贵们更是一见我们,便表现出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我知道他们背地里肯定不知是怎么议论我们的,可我不在乎,胤禛更是个只把众人嘻笑怒骂当风的性子,除了办好皇上交办的差使,便是流连在我的月色江声。
可是自这次落水,我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我听不懂太医那一长篇金克木,水克火,手少阴,足少阳的聱口话,只是在胤禛强装镇定的脸上读出了一些儿哀伤。
胤禛越发地痛惜我,每天晚上,不到我安详地合上双眼,他是不会离开的。每天早上,我还没睁眼,他又来到了我的身边。只是除了亲吻,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每每喘息着,拒绝我一次又一次的坚持:“你身子弱,过一阵子再……”
小十四更是把我当成了供在案上的菩萨,胤禛不在的时候,就由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监督我吃药、针炙、吃饭、休息,但凡行差踏错一毫厘,他便端起皇子的架子给我脸色看,丝毫不顾念我曾经是他的救命恩人,若不是我,岂能由他对我发号施令。
所有成年的皇子中,恐怕也只有小十四和太子哥哥,是真心地为我和胤禛祝福。
八哥哥,九哥哥,十哥哥也为我担心,可更多的时候,他们对我就仿佛是对着白天的星星,视而不见。
十三。
叫我怎么在他的眼光中喘息。
上一刻还是痛惜,下一刻即成针砭。前一刻还是爱怜,后一刻即成寒冰。他也不象以前那样,与胤禛形影不离。在我能遇见他的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大多自己一个人呆着,薄唇紧抿着,利眸射出斧劈一样的光。
我知道,我对十三最大的残忍,就是给了他曾经的幸福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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